本文转自:新华日报
期待被看见的都市族群
“全职宝妈”的困境突围
江北新区泰山街道铁桥社区宝妈联盟在养老院给老人包饺子。 (泰山街道铁桥社区供图)
童兮兮穿着青蛙服到儿童医院探望患病儿童。
□ 陈雨薇
“我得把我们家老大送去学画画,顺路送老二去学跳舞,回家路上买菜,然后得洗衣服、拖地,对了对了,早饭的碗还没洗……”在电话那头,童兮兮(化名)的声音有些歉意,“不好意思啊,我下午两点以后才有时间跟你聊。”
周日上午,童兮兮一边开车,一边蓝牙通话,两个孩子在一旁嬉笑。辞职成为“全职妈妈”的第5年,她每天的生活被琐事挤满,但已经比头几年松快得多。
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加入“全职妈妈”行列,这是都市里相当庞大的群体。
大部分“全职妈妈”受过高等教育,“主妇”“妈妈”成为她们的全职职业。这份工作不容易,甚至还有点“艰辛”。
时代抛出一根网线
卖崽青蛙火了!去年以来,这个丑萌丑萌的、走街串巷“卖崽”的绿青蛙就成了网红。每当童兮兮的女儿在夜市或短视频中看见它时,总是很兴奋:“妈妈,那是你的青蛙朋友!”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就是这个动画形象的设计者。
童兮兮是南京人,做了3年全职妈妈,把双胞胎孩子送进幼儿园后,她终于有机会回归职场。不过她没想到,接受过高等教育、有专业技能的自己,想找一份能兼顾孩子的工作竟然这么难。她无数次被拒。有一天,她在热门短视频中看到有人穿着玩偶服和游客互动,于是心生一念。她根据《葫芦娃》里的红蛤蟆,改编设计出现在的“卖崽青蛙”玩偶服,想穿着它在直播间跳搞怪舞蹈吸引流量。去年9月,网友偶然拍下童兮兮穿着憨态可掬的青蛙玩偶服,提着一串“蛙崽”来回扭动的画面,那条视频获得了40多万点赞。自那之后,童兮兮经常能在夜市和短视频里看到卖崽青蛙。有人穿着卖崽青蛙玩偶服“放飞自我”,跪在“蒜香美蛙”广告牌前佯作痛哭流涕,娱乐大众;有人穿着它去夜市卖气球,身后背着一个熟睡的婴儿……这个丑青蛙的IP现象级爆火,设计者童兮兮却“没赚到什么钱”。她说,“但我觉得,我好歹做成了一件事。”
没有亲朋好友帮忙,一个人带双胞胎的那几年,童兮兮最大的心愿是睡两个小时以上的觉。“大脑被小孩占据了,根本没空想别的。这个吃完,那个尿了。给那个换完尿布,这个又哭了。”现在孩子上了幼儿园,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。她会穿着青蛙玩偶服去儿童医院探望生病的孩子,给湖南农村留守儿童捐玩具。更让她感动骄傲的是,有很多宝妈穿上青蛙玩偶服去卖气球,这些绕着孩子和灶台打转的女性开始“肆无忌惮”地和陌生人互动、搞怪,重拾一个年轻人的快乐,口袋里也多了一点收入。
叶小梅的机会,也是从网络中得到的。
全职带娃几年后,她觉得自己抑郁了。夜里,换尿布、喂奶;白天,做辅食、遛娃,还有数不清的家务和隐形家务。“早上眼睛一睁,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,到夜里十一二点,才有自己的时间。”流行什么电视剧,有什么轰动的新闻……她一概不知,和丈夫聊天时一开口就是无休无止的抱怨,而对方似乎并不能理解。
叶小梅曾经是业绩优秀的漂亮销售员。她经常回忆单身的时光,每天卖货结束就和姐妹吃吃喝喝逛逛,唯一要担心的是销量。销量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目标,但她在面对婴儿啼哭时,却无法揣测那个黑夜将有多漫长。
“不行,必须走出去。”叶小梅无数次和自己说。
今年夏天,江北新区泰山街道铁桥社区组织了一系列直播带货公益培训,叶小梅一节不落,学得极认真。她原先工作的那家床上用品实体店生意不好,叶小梅就打通了线上销售的渠道。选品、介绍、中控,都由她一个人完成。直播带货和面对面卖货很不同,她必须独自面对镜头,几个小时不停地说话,无数遍回答早就回答过的问题,还要时刻对违禁词保持警惕。费了不少心思熟悉这全新的一套东西,很快,她每个月增加了两三千元的收入。
这么辛苦,她仍觉得是直播将她从“宝妈”这个角色中拯救出来,心里轻松了很多。
2022年《数字经济与中国妇女就业创业研究报告》显示,数字经济已创造5700万女性就业机会。今年10月23日,中国妇女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报告指出,妇女对高质量发展的贡献率不断提高,数字贸易、电商、直播等新业态中妇女约占三分之一。
摆脱传统的时空束缚,时代给她们抛出一根网线,她们紧紧抓住,往上攀爬着,看见了更多的可能。
一群人走得远
藏在江北新区泰山街道铁桥社区的市井里,一家不大的门面挤满七八个人,乜玲玲的美甲店不仅是美甲店,更像是一个闺蜜聚会的地方。“姐,你给我看一下这个怎么涂不匀。”“我老公最近真的太过分了!”“都几年不见了,那谁结婚还喊我出份子!”
这里来往的女性大部分是铁桥社区宝妈联盟的成员,乜玲玲是这个一百多人小组织的队长。她们不只是聚在一起分享心事的姐妹,也是蹲过同一个战壕的“战友”。
三年疫情,这一群各自“闷”在家里的“宝妈”因走出来做志愿者而结识。2021年夏,社区一天要做五六千人核酸,紧缺志愿者,冲在一线的是这群宝妈;2022年冬,新冠大规模暴发,社区工作人员全部“阳在家”,每天上门给社区独居老人量血压、测心率的也是这群宝妈。“每天早晨五六点出门,夜里才回到家,累倒还好,主要是觉得当时大家的胆子怎么都那么大!怎么不知道害怕呢!”乜玲玲笑着说。
乜玲玲是安徽人,14岁就来南京学化妆,尝遍艰辛。大儿子还在襁褓中,就被她带着去过很多婚礼现场。忙得晕头转向时,是小姐妹和婚礼上陌生的大姐阿姨们帮她拉扯着孩子。今年,她开了间美甲店,在社区牵线搭桥下免费带了三个学徒,她想帮助就业有困难的宝妈学会一技之长。
“我没文凭,但我有价值,我还可以帮助别人。”她说。
似乎每个妈妈的记忆里都有一个人拖着孩子,倍感无奈无助的时刻。
施玲玲和丈夫都来自农村,老人在老家有田地有工作,忙起来往往自顾不暇。“那些留守儿童真的很辛酸,我们农村教育肯定赶不上南京。再难,我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。”
10年前从安徽六安来南京定居的那一天,施玲玲现在还记得。她一个人拖着行李,抱着两个月大的孩子,坐大巴,转高铁,转地铁,再转公交……终于来到了丈夫租的20平方米小屋。此后多年,那是他们3个人的家。
婚前在新街口大洋百货做“柜姐”,整日美美地微笑着面对客流,生育后世界只剩20平方米,没有交际,不舍得消费……环境和心理的巨大落差,施玲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起。不过才几年,回头看,她已走过很远。
2018年搬来铁桥社区后,施玲玲很快加入宝妈联盟,成为街道的微网格员,疫情期间的志愿服务都有她一份。儿子看到了,骄傲地逢人就说“那是我妈妈”。她说她这名外地人,真正在心理上融入南京,是从加入宝妈联盟开始。
现在,施玲玲每天都来美甲店,跟乜玲玲这个和自己同名的姐妹做学徒。每天时间过得很快,要操心的事情变得更多了。儿子的教育比不过别人怎么办?社区里有宝妈遭遇了家庭暴力却不愿离婚,她们怎么才能不越界地帮上忙……
新的课题在等待着她,也等待着要重新踏入社会的其他宝妈。
“如果再选择一次,还会再结婚生子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38岁的施玲玲脸上露出小女孩一般的憧憬,“我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。和丈夫孩子在一起,是一个家,和姐妹们在一起,也是一个家。
把自己重新养一遍
在南京大学浦口校区旁,谷治开了一间云朵面包店。这家不起眼的小店很受大学生欢迎。每个特殊的日子推出限定款面包和手工海报;店员会跟顾客温和地交流需求、介绍产品;疫情封校时能把面包送到校门口……小店带着暖暖的光和淡淡的食物香味,走进去心都像是被软化了。
面包店的顾客说,最喜欢逛谷治的店,也很期待看见她把自己烘焙、育儿的日常发在朋友圈里。“为考研焦虑的时候,刷到她的照片和文字,一下就放松了。”
2013年,谷治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活动策划的工作,她可以主持一千人的晚会,还发展了副业,整栋楼的白领都吃上了她烘焙的小饼干。一切都安稳平顺,她遇见了一个让她恨不得立刻嫁给他的人,2016年,孩子出生了。
辞去工作,她问父亲:“难不难过?你用心培养的女儿要在家带孩子了。”父亲告诉她:“培育孩子是最幸福的职责。”父母毫无保留地爱着她,给予她最大的支持,她知道这种爱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有多重要。
做了三年“全职妈妈”,她没放弃“折腾”。儿子6个月时,她租了间小工作室,一边卖蛋糕卷一边带娃,一天收入100多元;儿子一岁多时,她去广州学习高倍速阅读法,回南京举办线上育儿读书会,前后吸引了2000多位宝妈加入;孩子再大一些,她爱上了做辅食便当,还成立了品牌“若谷食记”,创造属于孩子的零食……
只要和育儿相关,谷治都想尝试。那个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,不是负担,是“生活和工作灵感的来源”。可自己真正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呢?她开始尝试烘焙面包,还一口气开了两家面包店。
热爱让困难变得不值一提。她每天凌晨5点起床发酵面粉,然后和孩子一起阅读绘本、背单词、做运动,孩子也会陪她开发新品,在镜头前测评甜品,童言童语逗得她哈哈大笑。她的文字和视频,满溢着令人羡慕的幸福。
育儿也是育己。当一个女人决定成为母亲时,她必须做好准备。要让渡自己的一部分,当然也会获得陪伴另一个生命成长的全新体验。
从2020年元旦加入“高淳妈妈读书营”以来,每周一次的读书会,吴红必定风雨无阻参加。
吴红家的老人身体不好,当全职妈妈的前几年,她手忙脚乱,但等孩子上了学,她很快找到了令自己舒服的生活节奏:所有要做的事要在头一天安排好,精准到每个小时干什么,每餐吃什么,晚上读什么书……日复一日,乐在其中,不觉厌倦。
同样的,每周去读书会和其他父母学习交流包括育儿在内的种种人生课题,也成了一种享受。
这个读书营由高淳公益人士组织、多个政府部门协办,吴红一开始并没有想从读书会得到什么,但3年下来,收获和改变良多。持续不断地学习,让她不仅在育儿上越来越有经验和信心,也重塑了自己的性格。“养育孩子,也是把自己重新养一遍。”
最近,读书营在共学一本关于人格养成的书。吴红学得头头是道,但当孩子不好好做作业的时候,什么“鼓励式教育”都抛到了脑后。伤人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,她突然发现,错误的思维观念会在代际间相传,很难改变——相似的情景、相似的对话,在她小时候也发生过。她立即向女儿道歉,好像代替父母向小时候的自己道歉一样。对父母教育失当的埋怨、对自己教育失当的愧疚,渐渐都被消解。
吴红还拖着爱人参加过好几次读书会,这个原本以宝妈为主的小组织,因为越来越多爸爸的加入,更名为“超级爸妈读书营”。吴红全家茶余饭后,总是各安一隅,捧书静读,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多。
吴红说:“我每天都有很多新的东西要学。带娃10年,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和社会脱节了。”
无论“妈妈”是不是全职,她们成为“自如的妈妈”,才能成全“真正的自己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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