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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父亲的碎片

本文转自:来宾日报

回忆父亲的碎片

朱翠蓉

前天,我们一家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一处土堆前给父亲祭扫。放下祭祀用品时,我抬眼看见几座新坟旁有鲜花和摇曳的烛光。家人也几乎同时发现,我们好像忘记收拾红纸和酒等祭祀用品,于是急忙打开盛“三牲”的购物篮,果然如此。

之前,每年的清明祭祖用品均由父亲张罗,母亲帮忙杀鸡,父亲就把鸡血滴到压坟的红纸上,并叮嘱我们怎么做。后辈只负责挑担子、扛锄头。如今,我们在地上,父亲在地下,近在咫尺,他却看不见我们丢三落四,再也无法对我们发出嘱咐了。瞬间,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父亲生前对家乡有着深深的眷恋,在他病重期间,我们把他带回了故土。让他看一看,他曾捐献出来的田地早已变成致富路,让乡亲们乘上乡村振兴的快车奔向小康;让他看一看,他慷慨赠送给族上侄儿一块下了地基的住宅用地,已建起迎娶新娘的楼房;让他看一看,对面双髻山上常被云雾缭绕的不是飞机的机翼,而是风力发电机。

父亲是在2024年农历正月十二走的,他走得很安详。母亲说在给他喂食时,他仅咳了两声,往椅子一靠就睡了过去,再也没能叫醒。我安慰母亲,父亲享年88岁,妻慈子孝、四世一堂,没有什么遗憾了,他想做的事也完成了,我们不用太过于悲伤。我努力控制好情绪,因为父亲是替别人想得多的人,要是知道我们为他难过,那他在天之灵也会皱眉。

去年进入腊月,父亲病情几度凶险,也没有在大年里离去,而是以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了一个多月。我想如果新春佳节是父亲的忌日,那往后的“年”,放烟花、贴春联也和我无缘。父亲出殡后的第二天,正逢元宵节。老家的婶子说:“你爸好像看过日子才走一样,一点也不影响家乡‘闹’元宵。”

元宵节傍晚,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白白胖胖的云。抬头望去,它好像在朝我笑。父亲去了天国,那云朵就是他变的吧,他是悄悄地看花灯来了。那晚,他一定看见老家厅堂挂了两盏花灯,寓意长命富贵的松枝、聪明会算的葱蒜,搭在花灯的竹架上,灯沿下写着孩子的名字。他肯定也知道哪盏花灯是哪家男孩的,叫什么名字。

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父亲还在乡镇教书,那时没有电话,和老家人联系得骑上自行车来回跑。有一年,厅堂里出生了八个男孩,意味着那年的元宵节要挂八盏花灯。腊八节还没到,八个小孩的父母都来找父亲,让他帮起个叫来好听、寓意美好的名字。父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,他知道庄稼人读书少,也懒得动脑。那些日子,父亲整日翻书、查字典,在博大精深的汉语言文字里咀嚼、推敲,草稿本上,诸如“灿、奕、俊、锦、明”等字被反复搭配与排列,以期寻得最佳组合。每起一个孩子的名字,都要列出多个选项,逐一推敲、淘汰,直至筛选出最令家长满意的那一个。尽管如此,父亲也没有耽误给孩子们的名字上灯,准时在除夕前连同老家一座房子三个大门的对联一起带回去。他踏着自行车上王年桥、下横岭凹,把刚出炉似乎还冒着气的对联和名字送到各家各户手中。

父亲坚持活到老、学到老的好习惯,天天专注地读书、写字。我常常推开门,看见父亲背朝着门口,端坐于椅子上静静地看书报。我不出声,进房喝完一杯茶水,他也没察觉。如今,我回家推门,只看到一张空寂的椅子。那些不可复制的碎片,也随之成为珍贵的回忆。

我更愿意相信父亲是换另一种方式活着。他静静地躺在地下,默默地看护这片土地的生机与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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